【方方日记 2.26】“不惜一切代价”,本质上不是科学决策
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相关责任方出来说是我的责任,或者至少我有责任,并且向老百姓道歉。
天气阴沉,但并不冷。窗外满是春天气息。出门放狗到院里,一个月没洗澡,它已经很有点臭了。但是洗狗池的三角阀坏了,不能放水。宠物店也没开门。很伤脑筋的一件事,这两天要为它考虑考虑了。
医生朋友继续发来信息告知我疫情现状。我按医生朋友的观点,加上我的观感和理解,整理出以下七点。
第一、武汉现在治愈的出院人数持续增加。显然,如果不发展到重症,治愈率是很高的。我的同学昨天就已经出院,进到宾馆开始十四天的隔离。她明显有轻松感。
第二、死亡人数明显下降。这是特别好的消息。人命为大。我现在很害怕听到死亡信息,但它还是不停地传来。前天半夜,我的一个小朋友告诉我,她的舅舅刚刚去世。而在此前,她的舅妈已先行而去。又是一家两口。她家以前住我对门,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说两个老人年三十晚上,没有交通工具,硬是一步步走到医院去看病。想到那个场景,真的让人心堵。当时,她还没敢告诉她的母亲,说母亲与舅舅的感情特别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是。唉,连连听到这类信息,其实我已经都没有了安慰人的能力。医生们相当辛苦,他们已经很努力很加油了,但我们还是要拜托他们继续努力继续加油,以让这世上少一些伤心人。
第三、一周以来,新增确诊病例及疑似病例数仍然窄幅震荡。我查了一下,昨天武汉的新增确诊是401人。而武汉之外湖北各地全部新增人数连40个都不到。湖北以外的全国各地新增病人只有10人。也就是说,现在,疫情在其他所有地方都控制住了,只剩下武汉。这是我一直难以理解的事。封城以来,大多市民已经一个月足不出户,这么多病人来自哪里?我去找另外一位医生朋友讨论此事。她认为死角地方应该还很多。比方,你没想到监狱一下子会感染这么多人吧,也没想到福利院老人那么多被感染。这是先前大家都没顾及到的。而这些地方也都有工作人员,他们平时也都回家,这又多出多少密接者?这恐怕都是感染源。此外,还有一些流浪人群,他们有多少是感染者,也无人知道。这一排列,处于边缘的人们,还真不少。另外,有些老人,已经感染,因不是重症,方舱医院进不去(有年龄规定),医院一直也入不了。都是问题。唯有一点点可以庆幸的是,新增病人,多是轻症,治愈率很高。
第四、医院床位压力进一步缓解。对我询问的老年人无法入院一事,医生朋友说,现在老年人轻症已经可以入院。其实,从另外的渠道,我也知道有些病人及家属,对医院颇为挑剔,一定要住进自己指定的医院里。如果住不进去,就不肯去。我想,新冠肺炎,哪家医院的治疗方法都差不多吧?先住进医院,治疗了再说才是最可选的。拖成重症,再等到自己心仪的医院有了床位,那时候的命是否能保住呢?所以我想对那些挑剔医院的人说,不管哪家医院,先住进去,保命为主。
第五、武汉的疫情仍然没有控制(但也有人不同意医生观点,认为已经控制住了。而医生反驳道,那每天几百个新增的病人哪来的?)。及至现在,落实都难以到位。医生朋友说,黄冈在撤掉几个官员后,防控措施明显加强并且落实到位。黄冈人口多又穷,与武汉距离近,人员来往密切,能够迅速控制疫情,确实做得很好。来黄冈驰援的国家队已经撤离去罗田泡温泉了,实际上就是宣布抗击疫情胜利。我想起早上也有朋友发来短信,说刘雪荣有“五最”:最早免市卫健委主任的职;最早封社区、封村、封路;最早全市普查发热病人;最早警车开道、沿途警察敬礼迎接医疗队和防控物质;最早把援助医疗队送到罗田三里畈温泉酒店休整半个月!刘雪荣的名字很熟悉,但我忘记了他是谁。百度了一下,方知他是现任的黄冈市委书记,华中科技大学电力工程系的毕业生。
第六、武汉封城禁足这么长时间,给人民群众生活带来极大不便,忍受快达到极限。但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应该立即反思:找出每天新增确诊的三百多人和疑似的两三百人到底是怎么传染来的。一个多月了,他们肯定不是早期潜伏期感染的病人,而是新感染的。每天大几百人不是小事情,应该引起高度重视!长期全城隔离肯定不行,会带来其他严重问题。现在要找出新增感染病因,精准隔离!把四种人隔离起来,外面就是安全的,可以逐步恢复正常社会秩序。这一段内容,基本是医生朋友的原话。
第七、第一批驰援的国家队已经苦战了一个月,身心都达到了极限,急需休整。而国家不可能再派三万人来换岗!再不尽快控制会很危险。这也是医生朋友的原话。
今天,看到了一个很好的访谈。是《财经》记者与浙江大学王立铭教授的对话。王教授很多观点清晰理性而能解惑。我摘几段放在这里:
1、作为一个科学家,我觉得阴谋论的流行,可能会成为人类世界的一个常态。现代世界越来越复杂,科学技术也变得越来越高门槛和反常识,已经不足以为普通人在复杂的现代世界里生活提供一个确定性的支点了。
2、启蒙时代以来,人类总觉得所有事物都能在人类已知的框架里得到解释。这当然是人类智慧的胜利,但是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人类的一种傲慢。
3、管控公共卫生危机,首先要尊重科学,尊重专家,不能以政治任务来取代专家的专业指导。
4、我再强调一次,抗疫过程中集中国家资源和力量攻坚克难当然是大好事。但是在最初明确问题时,在战疫过程中、在调整和明确最终目标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尊重科学规律。“不惜一切代价”本质上不是科学决策。
5、我想,在疫情发展的这个阶段,我们特别需要的就是流行病学的专家们来帮助分析新冠肺炎的特性、和其它一些流行病之间的异同,然后科学判断它的未来走向,进而调整未来的防控措施。我们不应该也不能仅靠拍脑袋设定一个疫情管控的目标。
6、新冠疫情发展到现在,数万人得病,数千人死亡,可能还伴随着数万亿人民币的经济损失。但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相关责任方出来说是我的责任,或者至少我有责任,并且向老百姓道歉。好像似乎默认谁都没有责任。战疫期间,我们需要提振士气,需要“正能量”,不能只看到负面,这都是对的。但是也不可以忘记责任归属,和制度改进。
今天一个同学给我留言,希望我能呼应一下网上的一个帖子,即不要让殉职医生夏思思的丈夫再上前线。同学说:“这是一个非常人道的‘拯救大兵瑞恩’式的呼吁,回贴有人提议我们也应该设立类似的‘苏利文法案’。如日记中能写一下,可能避免许多同时牺牲在一线的医护人员的家庭。”
人们的善心,大可理解。但我并不赞同这个呼吁。一、要不要去第一线,应尊重夏思思丈夫的本人意愿;二、夏思思被感染是在早期阶段,那时医护人员对新冠肺炎“人传人”的事实并不了解,而且防护设备也很差,或是没有任何设防。现在则不同,医护人员的防护设备齐全,被感染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很小了;三,医院就是一线。但那里不是所有的工作都需要直接与病人接触。所以,让我觉得夏思思的丈夫像他日常一样去上班或是去休息,或许对他是最好的。
方方:湖北省作家协会原主席、当代中国著名作家。本名汪芳。女。汉族。1955年5月生于南京。1974年高中毕业,1975年元月在武汉运输公司当装卸工。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至湖北电视台。1989年调入湖北省作家协会,曾任湖北作家协会主席。1987年发表的中篇小说《风景》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并因此而成为中国“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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